著名冶金学家、教育家魏寿昆院士
2006年,恰逢著名冶金学家、教育家魏寿昆院士百岁之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天气微冷,但阳光明媚,笔者一行三人来到北京科技大学魏寿昆院士家的楼下。从数年前刚参加工作起笔者就曾多次与魏院士通电话,聆听过他对科技名词工作的看法,但从未谋面。如今将有幸与这位大科学家面对面交流,心中兴奋不已。
敲开房门,魏院士的家人把我们迎进客厅。一位身着红色毛衣、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亲切地和我们打招呼,笑着称我为本家,我立刻被他乐观、豪爽、外向的性格所感染。这就是魏寿昆院士,他面容慈祥,声音洪亮,和蔼可亲。
主持冶金学名词审定工作
1992年,冶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成立,魏寿昆院士担任主任,组织冶金学名词的审定工作。魏老非常重视名词审定工作,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做了大量认真细致的工作,为冶金学名词的审定公布做出了很大贡献。当时魏老虽年事已高,但每条名词都经过他的仔细审查。很多术语的确定,如:“共晶”“包晶”“独晶”和“共析”“包析”“独析”、全书“炭”“碳”用法的统一、“吉布斯能”系列术语的规范等,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智慧。他在学术上的威望已极具号召力,而他严谨、科学、奉献的精神更是感动、鼓舞着身边的人。《冶金学名词》在他的主持下,在委员们的共同努力下,于1999年公布出版。2005年,鉴于魏寿昆院士在科技名词审定工作中表现出的强烈责任感和事业心、严谨细致的学风、深厚的学识底蕴和丰硕的成果,全国科技名词委授予他科技名词规范化事业突出贡献奖。
对于成绩,魏老不愿过多提及。但他却不忘在简短的谈话中多次表达对那些与他一同参与审定工作的同志们的感谢和赞誉。魏老说:“邬江同志(全国科技名词委审定室主任,曾负责组织《冶金学名词》审定和出版工作)收尾工作不简单,做得很好,修改的很多名词正合我意,能力很强,心很细,很了不起。中国金属学会王维兴同志的组织工作做得很好。还有有色金属协会的丛建敏秘书都起了很大作用。没有这些同志的努力,《冶金学名词》就不能顺利出版。”对多年前的人和事都记在心里,魏老为人谦虚、待人坦诚的品德可见一斑。
执著于“碳”与“炭”的研究
早在1999年魏老就在《科技术语研究》发表了《关于“碳”“炭”二词的用法》。针对社会上“碳”与“炭”用法的混乱情况,《科技术语研究》编辑部在2002年着手调研“碳”与“炭”的使用状况,并开始组织这一问题的讨论。魏老成为开展这项工作的主要顾问之一。在工作启动后不久,魏老生病住院,他的家人考虑到他身体的实际状况,不让他接工作来电。编辑部暂断了与魏老的联系。没想到魏老身体稍见恢复,就主动给编辑部来电,提出他的建议,随后又寄来《统一名词应考虑科学含义及习惯用法——再论“碳”“炭”二词的用法》(见《科技术语研究》2002年第4期,因无法亲笔手书,文章为魏老口述,家人代笔),进一步阐述观点。在魏老和其他许多专家学者的支持下,这项工作得以顺利开展。在广泛征询意见的基础上,编辑部形成了一个初步解决方案(《关于“碳”与“炭”在科技术语中用法的意见》,见《科技术语研究》2006年第3期)供专家探讨。
“碳与炭用法的工作搞了好几年了,还是很有效果的。现在大家应该进一步沟通研讨,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大家已经达成了很多共识,但也有一些分歧。分歧的原因是大家对情况还不够了解,沟通得不够。问题关键是碳和炭这两个字怎么用。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解决方案,并把含碳和炭的名词分成两部分,区分了碳和炭。但还是有混淆。原因在哪?是名词代表什么还不明确。必须要先理解名词代表什么才能知道该放在‘碳’里还是‘炭’里。
“另外,元素碳具有同素异形体。同素异形体就是同种元素,但是晶体形状不一样。现在有的同志对这一点也不太清楚。碳有3种同素异形体:不结晶的无定形碳、石墨(六方晶系)、金刚石(立方晶系)。还有个C60,有人说是碳的第4种同素异形体,这还有争议,我们先不提它。有的同志一碰到石墨就糊涂了,认为石墨和碳、炭没有关系,往往把石墨给甩开了。实际上石墨就是化学元素碳的一种形式。我们要在这方面作些解释。
“用简单的方法来区分:指元素时用‘碳’,符号为C,汉字为‘碳’。‘碳’就代表C,没有其他物质。‘炭’表示还有其他物质。‘炭’是碳和杂质混合的多质混合体。这就很容易区分。如果这样区分还有问题我们再研究。
“解决方案中名词的划分还有些问题,原因是名词代表单质还是混合体不明确。例如‘CP炭’和‘AR炭’应改为‘CP碳’和‘AR碳’,它们正是人为制造的代表元素碳的物质,放在混合体中就不对。目前所发现的一百多种元素,在自然界能单独存在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共生。黄金呈黄色是因为其中含银,含银少则为赤色。古人云‘金无足赤’,说的就是自然界没有纯金,多少都会有些杂质这个道理。真正在自然界存在的元素碳,除了金刚石外几乎找不到。石墨是元素碳,但是自然界没有真正百分之百纯的石墨,最纯的石墨还有3%~4%的灰分。我们做研究需要纯碳,就人工提纯碳。在化学家眼里提纯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没有经过提纯的东西不能够用来做化学研究。化学纯能达到99.99%的精度。‘CP碳’(chemical pure carbon)和‘AR碳’(analytical reagent carbon)就是人工纯碳的代表,这么纯的东西应该归到单质中。
“一个名词出现,首先要先搞清楚它的概念才能确定究竟该用哪个字。如果是单质,就用‘碳’;如果是混合体,就用‘炭’。比如‘炭精’‘炭精笔’两个词,‘炭精笔’很好理解,铅笔的笔芯不是铅而是炭,软些的含黏土少,硬些的含黏土多。但‘炭精’到底是什么?我就不是很清楚,请你们再做些细致的工作,把每个词的概念搞清楚。
“‘碳纤维’与‘炭纤维’两者都存在,关键看制备方法。现在先进的科技手段可以制备很纯的‘碳纤维’。而一般工业上用的炭毯、炭布中的都是‘炭纤维’,它是在大气中用人造纤维(如尼龙)燃烧而得,除去大气中的灰尘还有尼龙中未完全燃烧的原化合物成分。炭是含碳及其他杂质的混合物。
“‘碳素’或‘炭素’这样的词最好少用。
“‘碳酸水’一词可以不要,碳酸本来就是水溶液。
“‘铁碳合金’的提法不必要,指的应该是钢铁,钢铁本身就含碳。”
……
魏老思维敏捷,侃侃而谈,很难相信他已是一位百岁老人。
“中国的元素命名有规律,是创举”
“中国古代只有‘炭’字,后来根据元素命名的系统性创造了‘碳’字。元素的名称在其他国家的语言中都比较乱。而中国的元素命名是有规律的:气体元素带有‘气’字头;液体元素带有‘氵’旁;固体元素分两类,金属元素带有‘钅’旁,非金属元素带有‘石’字旁。这是其他任何国家都不曾有的,是我国的创举,代表我国化学家的智慧,我们要感谢老一辈化学家,应该为之自豪。”由此,魏老提出“炭”“碳”都不能取消,既不能废除古来有之的“炭”,也不能打破元素命名规律,要根据国情来区分使用。
“名词统一工作绝对必要”
“名词需不需要?很需要。比如从大的方面讲,外交活动达成共识就是说要有共同的认识,统一意见。意见统一首先就要名词统一,统一的名词代表共同语言。从小的方面讲,两个人谈话,要有一个题目,名词统一起来才能交流。讨论任何问题,将名词统一起来是前提。一件事情有两个名字,那又何苦?那是浪费资源!所以说名词统一工作绝对必要。”
“探讨名词问题也是兴趣所在”
“我之所以关心名词,首先我觉得名词工作十分重要,是人与人沟通的基础,是科技交流的前提。再者,有些名词和我的业务有关系。我个人对化学方面的问题很有兴趣,探讨化学和冶金学方面的名词问题是我的兴趣所在。”谈起名词工作,魏老依然兴致盎然。
“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字了,《科技术语研究》上的很多文章都是家人一篇篇读给我听的”
在《冶金学名词》公布出版以后,魏老仍然非常关注名词工作,常通过《科技术语研究》杂志和其他一些途径了解我国名词规范工作的发展动态。笔者从参加工作起就经常听到同事称赞魏老非常支持名词工作,在遇到冶金学、材料科学等专业的名词问题时常会请教他,听取他的意见。魏老总是热心地给予帮助。他成为《科技术语研究》实际意义上的顾问。
“刊物组织的很多名词讨论都很好,有的还反映了台湾、香港等地区名词的差异,工作做得很细致。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字了,《科技术语研究》上的很多文章都是家人一篇篇读给我听的。”
魏老赞许刊物的更名并提出了殷切的希望:“《科技术语研究》更名为《中国科技术语》非常好,涉及的面更广了。刊物要讲究方法,为名词讨论多提供沟通的机会。有些名词不必急于下结论,多提倡百家争鸣。慢工出细活,多积累各种意见,时机成熟再定下合适的名词。刊物要充分发挥我国名词审定工作阵地的作用。”
魏老并不忌讳谈到自己的病情,在采访中他说道:“我现在的情况不知道哪一天身体就不好了,所以尽早地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我把我应该做的事情完成了,心里就会很踏实。”看着这位随和而淡泊,平易而崇高的老人,我的眼睛湿润了。
岁月可以消磨青春,却带不走博大精深的智慧。魏老对名词工作的那份热情和锲而不舍,让我想起“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名句。在科学的海洋中遨游,魏老永远是年轻。
收起纸笔,心中暗自祈愿,祝福魏老身体健康,福寿绵长!